【昊凤】风景旧曾谙 下

古代架空/AB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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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微狗

四、

如今这长安城里,知道嘉和三年那件事的宫人已经不多了。死了的没法问,活着的不愿记起。所有事情都如柏麟预料的那般进行着。不过,他也不觉得这是件大事,他只不过是在登基的第三年淹死了襄王和淑太妃。柏麟甚至觉得,他能忍到这时候才动手,已是慈悲心肠了。他淹死柏弈的时候是个夏天,不错的天气。

五岁的柏麟是在寒冬腊月里被推进御花园的池子的。

“你记得?你怎么可能记得!”

柏弈已然是疯了,被推入水牢前还朝他吼着。

他自然是记得。

柏麟记得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,刺来的每一把剑,割开的每一寸伤口。

 

他和司凤成婚的第四年,睿帝骤染风寒。这本是小病,却治了许久都不见好,甚至一度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。虽说太子早已确立,但明人都知道那是个不中用的。于是,这事若东风般,化开了曾经心照不宣的冰层,大臣的站位变得无比分明。

从宫中侍疾回来后,柏麟接过了司凤给他备的茶,几日几夜未梳洗的头发逸出了鬓间。

“你说陛下会去了吗?”

柏麟一噎,他先让侍从们都离开了,而后道:“这还有人。”

司凤拿过柏麟递来的茶盏放下,自个儿又坐在了木椅的扶手上,斜着身子靠向柏麟:“可是都是你的人。”

“这回你又知道是我的人了?”

“那些人都进过你的书房,连我都不让进的。”司凤道。

柏麟深吸一口气,“以后不许说了。”

司凤连忙点点头,又怕他看不见,便搂上柏麟的脖子亲了一下,“不过我还想说一句话——”

“你说。”柏麟又摸着茶盏给自己端了过来。

“如果陛下去了的话——”司凤咬着柏麟的耳朵小声说。

“不许说那种话!”

“可是我已经很小声了。”

“换个说法!”

司凤抿了嘴,手指戳着柏麟的太阳穴,这回是没压低声音了:“我问你,如果这个这个,那你是不是可以离开长安了?”

“我为什么要离开长安?”

“和我去北境呀,你还没有去过呢。”司凤抓着柏麟的胳膊说。

柏麟还未答话,那厢又来了传报,说是有贵客来访。

司凤甩了柏麟的胳膊,声音闷闷的:“肯定又是那个老头子。”

他说的是颜相。

“这种话以后也不许说。”

 

那夜来访的贵客并非颜相,而是吏部尚书。他柏麟名义上的上司,太子的岳父。尚书问,如今朝堂纷乱,殿下该何处择之。柏麟只微微一笑,道自是尽为人臣子的本分,别无他想。

尚书又道,我说明白些,是太子,还是三皇子。

见柏麟不答话,尚书便又道,那我不妨将话说的明白些,太子昏聩,三皇子暴戾,都不是能当皇帝的料。圣上的病并非一蹶不振,但圣上年事已高,迟早有去了的一天,七皇子难道真愿屈居两个无用的皇子之下?

尚书可知道,柏麟微微俯身向前,无论我将这话告诉陛下,太子,还是三皇子,尚书全族都将死无葬身之地?

“但你不会。”老尚书道,“我从未看错人,更何况我为了今夜,已经在吏部整整考察了你四年。”

“尚书。”在他出门前,柏麟道,“你身为太子的岳父,此举难道不怕寒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心吗?”

“太子如何不是老夫能决定的,至于为何将小女许给太子,”尚书侧身看向柏麟,“殿下,你会是一个好皇帝。”

 

成婚第七年,柏麟官至监国,兼领吏部尚书之职。也是这一年,南疆来了一位医官,说是高祖年间的人,至今已有两三百岁。睿帝一见,果真鹤发童颜,仪表不凡。

更重要的是,这医官说能治柏麟的眼疾。

这下三皇子是彻底难以入眠了。原本看不过是个瞎子,就算官至监国又能如何,自古以来是有傻子当皇帝,但也没听说瞎子还能君临天下的。只有太子还为自己的七弟高兴,甚至携着太子妃去平王府看了几次,又赏了医官好些东西,让他快快地让七弟的眼疾治好。毕竟七弟上班的效率实在是高,有柏麟在,太子每日只需去坐一坐,装模作样问些东西便好了,实在是快活。

同一件事,有人愁的寝食难安,有人又吃进了几顿驴肉火烧,还有的人,比如八皇子,直接带着人闯进了平王府要带走那位医官,说是给母妃治病。

王府的管家问殿下要借用多长时间,八皇子轻飘飘地丢下三个字。

小半年。

人要跑,管家也拦不住,这都出了府门,往长街上去了,八皇子却是迎面撞上了七王妃骑猎回来。

八皇子还是那句话,家母有疾,需要借用小半年,或者大半年。

总之不还了,七哥瞎了就瞎吧。

禹司凤点点头,骑着马与八皇子擦肩而过。两人分开十步远的时候,禹司凤飞身踩上马背,弯弓搭箭,正中八皇子的玉冠上。

八皇子许久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,他转过身。

这一回,禹司凤的箭对准了他的眼睛。

皇子遇袭,动手的还是皇室中人,地点还是在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,这事不可谓不惊悚。八皇子虽然毫发无伤,但他还是坚持禹司凤就是要取他的命,只是一是失了手,才射到了发冠上,他能活到现在全靠祖宗保佑。

在睿帝那边,禹司凤是这样说的。

我想要他的头就要他的头,我想要他的眼睛就要他的眼睛,我想要他左腿出不了平王府,他这辈子只能留一只脚。

 

“你真是这么说的?”柏麟道,“对着父皇?”

“自然是——”

“你真是这么说的?”

“我——”

“你真是这么说的?”

禹司凤站在原地,不再开口。

“你知不道,这样做会要了整个平王府的命?”

“但是——”

这之后他们一直没有说话,司凤又开始一个人饮茶,练剑,他好像又成了那个新婚不久的孩子。他们白天不见,晚上同床异梦,便是雨露期来了缠着,也无话可讲。禹司凤响起新婚不久后,他们初行云雨时,柏麟也是这样沉默。或许这么多年来,他一直没有变,只不过沉默也有喧嚣和安静之说。

那天下午,来了人,说是王爷的眼睛好了。

“柏麟让你来的?”禹司凤转过头。

“是王爷说要让王妃知道。”侍从回应道。

禹司凤起了身。

他不能不在意柏麟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谁。

 

是范家的表妹,袁相的小女儿。

“柏哥哥能看见吗,能看到我吗?”青葱年岁的少女伏在案前,仰头问道。

刚解开绸带的柏麟还只是微微眯着眼,适应了光亮才一点点地又睁开眼睛。他看了一会儿,道:“能。”

“那我好看吗?”袁如月偏头问。

柏麟还未回答,眼角余光却透过那珠帘瞥到了什么。他走了过去,拂开珠帘,一步步来到禹司凤的面前,拉上了少年的手。

“你怎么认出我的,你见过?”禹司凤的声音格外的冷淡。

“你说过,你眼角有一颗小痣。”柏麟道。

禹司凤点点头,然后给了自己的夫君无比响亮的一个耳光。

“可是我现在不想让你看了。”

 

袁家女儿进了一趟宫后,这件事还是闹到了皇帝皇后面前。这么多年来,睿帝已经受够了平王府的事。他将两人宣了进来,说一个苛待发妻,一个多年无所出,按律各打三十大板便能和离了,这样如何。

禹司凤跪在地上,始终未发一言。

柏麟行礼跪谢,道:“谢父皇隆恩,只是多年无所出并非是司凤的错,还请父皇数罪并罚,将六十大板赏与我,再将司凤风光送回北境。”

撑着额头的睿帝看向自己的儿子,半晌,道:“好。”

板子是在大殿之上行刑的,禹司凤就在一旁看着,看着那板子一下一下地落下来,直到鲜血渐渐染红身躯。六十大板,体弱的人挨了要死,寻常人挨了要废。禹司凤跪在一旁,看完了这六十大板。

行刑完毕,柏麟推开了搀扶着他的人。青年拖着一路的血迹,慢慢走到他的面前。

禹司凤以为他要说的是,自此你我一别两欢,各自生欢。

柏麟说,夫人可愿与我再续前缘,此生不离?

目睹一切的皇后叹了一声,又赐了他们一对玉如意,将两人送出了宫。

回府的马车上,柏麟握上了禹司凤的手。

我不会原谅你。

我知道。

我也不要再见到她。

不会的。

我现在也不想见到你。

柏麟看向少年,覆上了他的手,“我知道,但你能让我好好地看看你吗?”

少年不语。

柏麟伸手抚上少年的眉骨,有句话涩在喉中,不能开口。

其实这样的你,我已经看了许多年。

“司凤,你想留在长安吗?”他问。

“我一定会回北境,我不要留在你的长安。”

柏麟听了,沉默地点了点头。

下轿后,有侍从来传话,说是颜相已经在书房等了许久。

柏麟回头看了一眼司凤,对方没有看他。

“好。”他转头道。

他们成婚的第九年,禹司凤在骑猎时遇刺,那只箭只需要再偏上不到半寸,他就会当场毙命。不过,重伤至此,即便活了下来,禹司凤也是昏迷了大半年。这一觉长的很,却很安稳。

禹司凤醒来的时候,窗外春光分外的好,又是一年。

七皇子要登基了,婵姑姑道,公子,您是皇后了。

他伸出一条苍白的,瘦弱的手臂,枯枝一般搭在案上。

柏麟闻讯赶来的时候,禹司凤正披着一条狐裘,坐在卧榻上用些小粥。

你醒了,他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少年的额头。

柏麟,禹司凤抬起头,我们和离吧,我回北境去。

愣了半晌,柏麟道,如果还是那件事,我把袁如月杀了,或者取下她的眼睛给你,这样好吗。

柏麟,少年反问道,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北境吗?

柏麟默然。

 

 

五、

那一年,禹老将军没有接到司凤,甚至没有接到司凤的尸骨。禹老将军花重金打点一切关系,这才换来了一句,公子心脏处有贯穿伤的证词。

是禹府的旧敌动的手,还是新后动的手,抑或是——

在本该安享晚年的时候,禹老将军费尽心机,一一排除不可能的答案,然后走向最后一个答案。

 

收了法力,敛去妖力,羲玄重又躺了下来,他的脑子里是向皇帝擢取的最后一个记忆。他在最后一个梦里看见司凤主动让剑贯穿了自己的心脏。司凤说,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没有瞎,我也知道你成日在书房与人筹谋着什么,这是你过往生命里唯一黑暗的地方,我知道,但不应该有人知道。

所以他是主动赴死的。

禹老将军说,一物还一物,一命还一命。

若是这样,羲玄回头看向睡梦中的皇帝。

第二日,长安城里发生了许多事,但无人敢言。试问谁又会将皇帝瞎了,宠妃不见了这样的事大着胆子说与人听呢。

几十年来,柏麟是头一回真真的看不见了。

所以那个画面,便格外清晰了起来,连同声音都似活生生地在耳边响起,一遍又一遍地复演着。

那头司凤说,我回北境去。

柏麟再唤了一声司凤,司凤回过头,一把剑穿入他的心脏。

柏麟说,你知道我没有瞎,你知道我成日在书房与人筹谋着什么,这是我过往生命里唯一黑暗的地方,你知道,但不应该有人知道。

司凤只是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
 

 

离开长安多年,羲玄终日行于山水间,不再问过去事。妖族寿命绵长,连他也不记得究竟过了多少年。直到有一日,他半梦半醒间见有人走过来,他起身,却见自己还留在山间瀑布旁的石头上,再低头看,手脚却是虚的。

“恭喜太子殿下,历劫成功。”仙君朝他行礼道。

“历劫,我历了什么劫数?”羲玄问。

“妖魂,人魂,各历一劫,故历劫圆满。”仙君道,“如今殿下已是成神了。”

 

 

 

后:

九重天上,芳华仙姑和司命说起这桩事的时候,仙姑笑说经历了这一切,这太子殿下应当是不会喜欢柏麟帝君了,我听闻殿下自焚如城回来后便心无所求,自此云游四海了,这是想开了。

司命仙君只是略笑笑附和。

你往哪儿走?仙君又叫住了一旁的侍女。

去帝君宫中送花蜜,侍女低头回道。

你是刚刚从下界仙山被拨上来的?司命看了几眼道。

侍女点头。

谁让你去的,把名字报上,交给芳华仙姑掌罚吧,司命淡淡道,记着,这时候是去不得的。




——end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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